“妈，我来吧。”李平安看着不到四十岁的母亲，已然像个瘦小的老太太一样佝偻着背，艰难地牵着牛出牛舍，心中不忍。
这头牛还是小牛的时候，就一直是李平安放，家里其他人从未插手过，牛自然跟他们不亲。李平安一接过绳子，牛便十分听话地跟着她走了。
唐素红在围裙上抹了抹手，叫住了李平安。
不一会儿，她回来时手中多了半块饼。
“你哥舍不得吃，给你留的，拿着吃吧。”
李平安更的小时候就不止一次听过这种话，那时候她真以为哥哥舍不得她，总是给她留半块饼、半碗蛋炒饭什么的。可惜现实很快将一盆盆凉水泼向她，叫她清醒过来。
“嗯，谢谢妈。”李平安假装什么也不知道，笑眯眯地接过半张饼，无视那张饼边缘乱七八糟的牙印。
有的吃就算好了，要是发脾气，那就只能饿肚子了。
李平安回想起上辈子这时候，她时常饿得去喝水充饥，那种日子再也不想过第二遍了。
唐素红有些意外，李平安自从上小学以后，就识破了她的谎话，总是埋怨她偏心，给哥哥姐姐摊饼子，炒蛋炒饭，自己只能用隔夜饭泡泡水吃。有时候发起狠来，会丢了她给的饼，宁愿饿着。总之，绝不会这么乖巧地接受，更不会谢谢她。
这孩子，真让昨天的雷吓傻了？
唐素红眼珠子滴溜溜地转，“谢我干什么，你要念着你哥哥的好，多帮着干点事，把陈媛哄好了，让你哥哥好好把婚结了，妈这辈子也算没有遗憾了。”
陈媛，想到这个搅得家宅不宁的贱人，李平安恨不能把她咬碎吃了。
她埋着头，狠狠咬下一块饼，想象自己正在用牙齿揍她。
“妈跟你说话呢！”
唐素红一看李平安果然就知道吃，一点不听话也不能干，心里的火气又上来了。那点心疼她的愧疚感瞬间烟消云散了，嗓门立马拉大了教训起她。
回过神的李平安连连点头，“知道了，我肯定会让大哥顺顺利利结婚的。”
那就怪了。
李平安在心中打定了主意，一定要搅黄这门婚事。她一定要阻止将来的事情发生，一定要找个好女人当她嫂子，这样她父母才能过上好日子。
她记得，上辈子他哥哥谈过邻村一个叫什么凤的姐姐，人就很好，每次来还会给她带糖，帮着家里干活，总是笑眯眯的，脾气特别好。可是李国斌那个白痴嫌人家长得不漂亮，还说什么胸太小了，以后生娃一定没奶水喂不活……
偏偏父母信了他的鬼话，真就按着他的要求四处给他寻来了陈媛这么个祸害。
算着时间，这个凤姐姐大概已经和她大哥分了有四五个月了，也不知结婚了没有。找时间她得去趟邻村，去找一找她。
“还愣在这里干什么，等着吃中午饭！我告诉你，不把猪草割完不许吃午饭！”
李国斌的婚事还有三个月，这件事还是从长计议，先把眼前顾好吧。自己一天的活计可不少呢，不做完就要饿肚子了。
李平安把早已冷掉僵硬的饼子塞进嘴里，嘴巴鼓鼓囊囊地三两口吞下，从猪圈门口背起比自己大了好几倍的背篼，牵着牛出门了。
到了河边，李平安把牛拴在一棵树上，让它自己吃草，自己则四处走走看看。望着清澈的河水，水底色彩斑斓的鹅卵石，远处不知道谁家的水牛正在河里下游悠闲地泡澡。
这一刻，李平安才想起，自己小时候也曾有过一段快乐时光。她放牛、割猪草、养兔子、抓虫子……每天早上离开家到外面来，和她的牛啊兔子，和田间地头这些草木虫鱼待在一起，是她难得自在悠闲的时光。
没有打骂，没有偏心，她在田野里才是自由的快乐的。
出于逃离家庭的渴望，她才会十四岁离开家，跟着表哥表姐们跑到江苏打工，又在那里认识了季新民，有了后来的一切。
现在回想起来，她真是完完全全的错了。
当时她才十四岁，长得又瘦又小，没有工厂要她，只好帮表哥表姐们煮饭洗衣服。刚开始大家还感激她，多少给她一两块零花钱。
她没工作没工资，有这一两块钱就已经很满足了。每次路过烧饼摊馄饨摊之类的，都拼命咽口水，舍不得把那点钱花了。她还在长个子，出门时候带的几件衣服都见小了。她紧紧拽着衣角，走过那些散发着诱人香气的小摊，她得攒着钱给自己置办几件新衣服。
后来，表哥有了对象，经常要出去吃饭看电影，表姐们学着那些早些时候出来的女工赶时髦，要烫头买裙子。他们自己手头都紧的很，再也没人有闲钱给她了。
再后来，人人都觉得她是累赘，越没钱越怕她偷钱，都拿她当贼防着。
李平安找人借了钱发电报回去，说她想回家，请唐素红给她寄点钱。结果，非但没能等来回家的路费，唐素红把她大骂一顿，说出来打工的都赚了钱，她没带钱就不许回家。
家里不给钱，她又半分钱都没有赚到，连路费都没有，怎么回去呢？
季新民出现了。之前发电报的钱也是季新民借给李平安的，李平安觉得，季新民真是个好人。
他不但没有着急问李平安要钱，还在听说李平安家里没寄来路费不许她回家后，主动给李平安出主意，托人把她安排进自己干活的工地上，给烧饭的大姐打下手。
季新民干活的工地就在工厂旁边，这些住得近的年轻人们偶尔也约着玩，一来二去的就都熟了。
能自己挣钱当然好了。李平安特别高兴，她攒了半年，衣服紧紧巴巴穿着，手头不过四五块，最终只买了一条裤子。
季新民说，去工地上帮忙，一个月有二十块呢！
就这样，她离开了工厂宿舍，不用和表姐挤一张床铺，住进了工地。
呵，李平安捡起一块石头丢进河里，敲碎了过去的回忆。她那时候什么都不懂，真以为季新民是个好人，热心肠，想帮她。实际上，他不过是家里穷娶不起老婆，想给自己找个老婆罢了。
老天有眼，又给了她一次重来的机会，这次她绝对不会上季新民的当了。
不对，她就不应该十四岁跟着表哥表姐出门。她就不信，在老家，她能找不到活计养活自己。
不对，她为什么不好好读书，学点本事，起码读到初中，不对，读到高中毕业，甚至考大学？
可是，她根本不是读书的料，小学都只有二三十分，别说考大学了，初中她这辈子都没考上。
不！她不是不能学习，而是根本没学习过。
哥哥是男孩，姐姐会读书，父母只能使唤她，家里的活全都是她来干，干完活天黑了夜深了，又没有灯给她学习，唯一一盏煤油灯是姐姐用的。作业只能早上放牛的时候胡乱瞎写一通，反正老师也放弃她了。
白天在学校里，是她难得的休息时间，哪顾得上读书学习？
也许，自己好好学，也是能学好的呢？
李平安不信，学习比死还可怕吗？
她已经死过一次了，无论什么都难不倒她。她在心中下定了决心，这一次，她要靠学习改变命运。她要比她姐姐学得更好，叫全家人看到自己才是那个有前途的人。
“李平安！”身后传来一个男声喊她。
